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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逃

  “明明不是我们做的,为什么不让我去说?”白若兰气冲冲的瞪了南宫星一眼,但终究一路过来对他早已服气,即便恼怒,说出口来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小心不叫那边的人听到。
  白若云脸色煞白,眉梢不住跳动,显然也已怒极,但他双掌紧捏成拳,握的连掌心都要掐出血来,竟硬是把这股怒气压下,一拉妹妹手掌,沉声道:“听他的,过去也没用。这套,怕是从咱们到这儿后就设下了。”
  南宫星顾着拦阻白若兰,并没在意身前的宋家夫妇,宋家那男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弯腰将宋嫂抱在怀里,向着那边大步走了过去。
  唐昕诶了一声,迈步便要去拽,南宫星微微皱眉,一把把她拉住,低声道:“跟他们两个一起上马,先往东门去。快!”
  三人这才磨磨蹭蹭的依言上马,白若兰犹自不甘道:“宋家这两口子,也不帮咱们说说话!”
  南宫星苦笑道:“他们两个多半还以为你们兄妹姓贺呢。你这要求,也忒强人所难了。”他在马臀上轻轻一拍,让马儿先缓缓溜达出去,“再说……两个寻常百姓的言语,那边怎会有人当真。”
  说话间宋家夫妇已经走到那边人群之中,表明了身份后,悠悠醒转的宋嫂从方群黎手中接过了那个孩子,喜出望外的死死搂进怀中,嚎啕大哭起来。众人只当是奶娘与孩子感情深厚,一想到今后这孤儿只怕只有这奶娘可以依靠,其中不少纷纷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旁人大抵是问了什么,宋家男人畏畏缩缩的答道:“我……我……不知道,绑走我和婆娘还有孩子的那些人,到……到是提起过如意楼。别的……我全都不清楚。我后来……一直被关在郡尉府,真的啥也不知道了。”
  南宫星看三匹马已经溜出几丈,便将自己那匹马的缰绳一松,也拍了一掌,让马儿也往哪个方向跑去。
  果然如他所料,马上就有人指着这边问道:“去郡尉府救你的,就是那边那个年轻小子么?”
  唐行简登时咦了一声,道:“那不是前一阵子和白家兰姑娘走的很近的南宫兄弟么?”
  南宫星知道抵赖无用,只得遥遥抱了抱拳,笑道:“唐兄,别来无恙。”
  此时那三人已离开十余丈远,先前没关注这边情形的人,暂且还想不到他们本是一起。
  南宫星也以为自己还能拖上一阵,不料方群黎陡然站起,拨开人群走到最前,面带杀气道:“南宫兄弟,你对宋家夫妇施以援手,颇有侠义心肠,也算是值得赞许。可郡尉府中大小一十九口,不过是有丫鬟贪图如意楼的银子帮忙藏了藏人,你何必将他们杀的干干净净,鸡犬不留!难不成,你是为了杀人灭口么!”
  南宫星强笑道:“方大哥,这里这么多正道豪杰,如此大的罪名,总该有凭有据。这样血口喷人,不大好吧?”
  方群黎冷冷道:“若不是你,还会是谁?”
  南宫星忙道:“这陆阳城里会杀人的只怕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再说那天我救了宋大哥就一路送他离开,宋大哥和我离开的时候,郡尉府里的人可都还活蹦乱跳的。”
  方群黎看向宋家那男人,问道:“那天是这样么?”
  这句话才问出口,南宫星心中便是一沉。
  因为他已看到了,宋嫂惭愧藏起的面孔,和他男人挣扎的眼神。
  方群黎看那男人不答,又道:“你不要怕,我与柳大侠召集了这么多高手在此,就是为了不放过一个凶手。你们一家五口不管还有多少尚未找到,我都保证他们平平安安。”
  宋嫂的丈夫缩了缩肩膀,低下头道:“他……他把我救出来后,又……又折回去了。再出来的时候……身上……都是血……”
  沙俊秋大步上前,拔剑在手指向南宫星,怒喝道:“你这油滑小子,还有什么话说?”
  裘贯不知何时坐上了墙头,手里夹着三支飞镖,冷冷看着南宫星那边。
  寒刀关凛却并未有什么动作,而是歪着那只独眼,出神的盯着仍在抽噎不休的宋嫂。
  南宫星扫视一遍眼前众人,长叹道:“我无话可说。看来,我的确本该一早便离开这里的。”
  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突然从人群中响起:“他在拖延时间!他就是如意楼的人!他和白家兄妹是一道的!往东去的骑马的那三个人,里面就有白若云!不要被他们走脱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滑头!”宿九渊面色一寒,飞纵抢上,人在半空手臂一甩,一线乌光疾飞而出,将近两丈的惊龙鞭竟比先一步出手的沙俊秋还要早到半招。
  几乎同时,裘贯无形镖也已出手,三点寒光并未直取南宫星本人,而是分袭三路封住南宫星所有可能的退路。
  鞭前剑后,镖封左右,这三人联手一击,任谁也不敢小觑。
  更何况,还有柳悲歌这样的高手在旁边院墙上居高临下虎视眈眈。
  这几乎已是绝境。
  此时此地,换做方才离去的三人中的任何一个,都只有引颈受戮。
  可惜留下的是南宫星。
  鞭风未至,南宫星的人已飘了出去,就像被风吹走的落叶,忽的一下便闪向了东侧。
  既然知道他要往东去,裘贯的无形镖便有两枚封往这一侧。
  裘老爷子在这手无形镖上下了足足四十三年苦功,再安逸的时候,一天也要练上两个时辰。
  他指缝的老茧,已厚过很多小人的脸皮。
  所以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自己,看到南宫星的身影往东动的时候,他的唇角甚至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下一个瞬间,这一丝笑意便化作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南宫星只是在身前出手平淡无奇的划了一圈,那两支无形镖,便真的没了形迹。
  裘老爷子的镖并不是没被人接住过,但被这样轻描淡写的收了去,却还只不过是他人生中的第三次。
  但正因为被收过两次,他才认得出这是什么手法,近乎本能的,他立刻惊叫道:“小心!大搜魂手!”
  众人的脸色变了,唐行简的脸色尤其难看。
  可首当其冲的,却是沙俊秋和宿九渊。
  裘贯那声小心还没传到他们耳朵里,他们的眼前就出现了两支要命的飞镖。
  宿九渊长鞭一抖,借力在半空极为勉强的一扭,飞镖擦身而过,带破了他胸前衣衫。
  沙俊秋轻功略差,更显狼狈,回剑自救已是万万不及,不得已,只好硬是沉下一口真气,就地一滚,让飞镖擦肩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这一招连消带打,避过了三人合击。而被认出来的大搜魂手,也帮了南宫星一个小忙。
  本已准备动手的不少人,一听到大搜魂手的说法,都不由得停下动作,扭头看向了人群中的唐行简。
  唐行简眉梢又往下垂了几分,忙道:“他不是我唐门中人,你们不必顾忌!”
  这一句话说的颇快,但这句话的功夫,已足够一个高手出上不止十招。
  更不要说是轻功本就不错此刻一心逃命的南宫星。
  两镖挡下强敌,大搜魂手逼住裘贯让他不能再次出手,短短刹那间,南宫星已把形势计算到了极限。
  先走一步的三人听到了这边的情形,已经开始策马急行。
  最后的一关,就是柳悲歌。
  从一开始,他就策应在旁并未直接出手,此时此刻,他作为定场镇心之人,已没有理由再袖手旁观。
  南宫星向着马匹疾冲而去,余光一瞥,柳悲歌的刀已在手,人已纵出。
  单纯与柳悲歌一战,南宫星并非全无底气。
  可他一但被那把刀留下,即便单挑取胜,又能如何?
  闪念之间,柳悲歌的身影已如鹰隼般扑空而至,手中刀光蓄势待发,竟是向着南宫星身前的马匹而去。
  糟!
  南宫星暗叫一声不好,那马儿还未奔至全速,若是他先行上马,绝不可能骑在马上挡下这一招离别刀,若是半途出手拦下,被对手刀招缠住,保不准连马也再难追上。
  他被留下倒在其次,就怕白家兄妹脑子一热,为了他再折返回来,那才叫遂了对手的愿。
  看来只有硬接一刀试试看能否借力追向马儿那边了。南宫星暗暗咬牙,脚下疾奔,气运双臂,对付柳悲歌这种高手,当然不可再藏私留手,孤烟掌或落日神拳,今日少不得露上一门。
  柳悲歌人虽长得刚猛,离别刀的招数内力却都是极偏阴柔,南宫星略一思忖,拿定主意将内力尽数转阳,准备使出地狼纳兰暮的绝学落日神拳。
  纳兰暮已亡故多年,兴许对头还没那么容易猜破他的身份吧。
  转眼两人前后抢近马匹,南宫星一声低喝,气沉丹田顿足站定。
  柳悲歌仿佛早已料到,刀招收放自如,寒风一卷转而攻向南宫星胸口。
  哪知道斜刺里冷不丁杀出个程咬金,两人还没交手,旁边已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如意楼的小子,我来卖你个人情!”
  随着话音,阴绝逸竟如鬼魅般杀入两人之间,腰间那柄古剑黄泉发出一声犹如垂死呻吟般的响声,卷着一股森森鬼气离鞘刺出。
  幽冥剑并没有什么花巧的招式,而这样的剑法,却往往是最要命的。
  柳悲歌怒啸一声,回刀封住胸前,守下攻势。
  阴绝逸抢得先机,幽冥剑本就重攻轻守,自然是毫不犹豫招招进击,剑锋上暴起数寸剑芒向着柳悲歌扑面刺去。
  得了如此大的一个空隙,南宫星当然没有不走的道理,此时无谓婆婆妈妈,只会浪费别人一番好意,虽说这人情阴绝逸必定要他有所回报,但这种情形下显然不是计较这种事的时候。他果断转身一跃跳上马背,从马鞍旁抽出马鞭便是狠狠一抽,呵斥声中,马儿扬开四蹄,撒腿跑向前方几十丈外的三人。
  那三人毕竟还是担心南宫星被留在原处,一起将马匹略略缓了缓速,唐昕更是腾出一手带好了手套,攥了满满一把毒砂。看南宫星飞快赶上,这才一起挥鞭促马,向着东门疾驰而去。
  城门并未闭锁,但却也没见到守门的兵卒,只有防止马匹疾驰伤人的木栏还摆在正当中。
  南宫星扭头看了一眼后面,扬声道:“不必下马,我来。”说罢,单掌一扬,一股劲风击出,竟把数丈前的木栏咔的一声推开到一边。
  白若兰惊得目瞪口呆,连唐昕也禁不住微微侧目,赞了声:“好功夫。”
  南宫星随口笑道:“我练的掌法力道送的远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出城后一路沿官道向东,都跟紧些切莫走散了。”
  白若兰犹自不忿,气道:“凭什么……就该咱们灰溜溜的逃命啊?”
  南宫星叹道:“不逃,等咱们没了命,这些栽赃陷害的罪名,就再也洗不净了。”
  白若兰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南宫星面色一变,顺着视线望去,登时也吓得花容失色。
  城门外官道正中,竟站定了三排十几个官兵,张弓搭箭对准了出城的诸人!
  旁边一个军官一眼看到四匹马儿冲出城门,立刻喝道:“郡尉大人有令,今日四门出城者必须下马验身,否则格杀勿论!”
  南宫星一鞭抽上马臀,道:“冲过去!”
  那军官毫不犹豫将手一挥:“放箭!”
  唐昕银牙暗咬怒上心头,攥着一把毒砂的手掌立刻蓄足了力道。
  南宫星忙道:“不必,我来!”
  话音未落,弓弦铮铮连响,飞矢如雨扑面而来!
  南宫星双臂一振,也未见他如何甩腕扬手,几十枚铜钱已洒出漫天金光,叮叮当当一通乱响,将那些箭矢尽数打落在地,一支也没有放过。
  那些官兵再想搭箭,马已冲近许多,南宫星抬手捞过半空尚未坠地的十来枚铜钱,又是一样的手法射出,或伤弓身,或断弓弦,眨眼间便尽数废掉了对面的十几把弓。
  那些官兵将废弓一丢,前两排纷纷抽出腰刀,后一排从背后取出长枪,仍要强行拦阻。
  骑在马上冲散那两排持刀兵卒当然容易得很,可硬去突破一排训练有素的官军士兵所持的长枪,与送死也没什么分别。
  南宫星转念一想,唐行简就在后面,说不定能帮他们解毒,这边形势严峻,实在不能继续仁慈留手,只得喝道:“唐昕,毒砂!”
  唐昕早就等着这句,一声娇叱,玄黑铁砂带着要命的毒劈头盖脸打了过去。
  那些整日操练的士兵不过是身强力壮的普通汉子,哪里躲得过毒砂这种堪称唐门标志的暗器,一片惨叫声中,连站在一边的军官也未能幸免,都捂着脸面痛苦万分的倒在地上。
  唐昕余怒未消,策马跃过时还忍不住扭头啐了一口唾沫下去。
  奔行一阵,官道转入山区,四马并行两侧已经几乎没有空余,道旁也从田地变作了山坡,支棱着一片片的歪脖松树。
  南宫星左右一望,沉声道:“你们在前面等我一下。”
  他一勒缰绳飞身下马,一个箭步窜入道旁坡下,纯阳真气运至十成,肩臂一紧,一拳平平击出,噗的一声闷响,打在树干之上。
  这朴素无华的一招与寻常强身健体的长拳看似并无分别,哪知道拳劲落处,干枯树皮竟嘭的一下四散崩裂,比海碗碗口还要粗上一圈的老松咔嚓断做两截,整条树干斜斜飞上官道中央,犹如被数人抗在肩上,稳稳横在路面。看那断面,竟由外而里越碎越细,到了年轮中央那几圈,更是直接成了一团团的木粉,带着焦痕簌簌飘落。
  南宫星马不停蹄,连连出拳如法炮制,那边惊呆在马背上的三人还没缓过第二口大气,并不宽敞的官道上便已堆起了一座树墙,七八颗粗大松树连着枝叶垒成一叠,摞得整整齐齐,就是叫几十个苦力带上斧锯忙活上一天,也未必能弄出这么一个巨大的障碍。
  深吸口气,南宫星抬手抹了把汗,纵上山坡,快步上马,轻叱一声,赶到那三人身边,道:“好了,咱们走。真有追兵,这起码能挡他们片刻。”
  三人这才缓过神来,一并催马前行。
  白若兰眨了眨眼,连先前一直堆在喉头想问的话也抛到了脑后,开口便道:“小星,你……你刚才那是什么拳法?也……也太霸道了吧。”
  南宫星微微一笑,还没作答,另一边唐昕已经略带兴奋的扬声说道:“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就是和孤烟掌齐名的落日神拳,对不对?”
  白若兰双目一亮,道:“就是那个纵横江湖的纳兰暮用的拳法么?”
  南宫星只得苦笑道:“九重天境,我不过练到了第七重,比起纳兰前辈还差得远。”
  白若兰嘟囔道:“他有一半蛮子血统,兴许天生力气就比你大些。诶?这落日神拳,你也是跟你师父学的?”
  南宫星侧目瞥了一眼唐昕,只道:“机缘巧合一位前辈高人给我了一本秘籍而已。”
  这理由实在不算好,但也无法反驳。
  毕竟这诺大的江湖之上,每天都会有无数传说发生,于再匪夷所思的情况下拿到一本武学宝典都说得过去。只要一句运气好,便足以堵住悠悠之口。
  其实能在这江湖上平安无事的活下去的人,又有几个会运气太差。
  看出了南宫星显而易见的回避态度,白若兰也不多做纠缠,马上想起了先前要问的话,柳眉倒竖,怒道:“对了,小星,方家那、那两口子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罪名赖在我哥哥头上?我们……我们明明是去救他们的啊!”
  南宫星摇了摇头,道:“就算咱们当时没在那儿,这一切也还会照样发生。不如说咱们幸好当时在那儿,否则被一群江湖豪杰追杀,咱们见了阎王都说不清缘由。”
  白若兰不解道:“我哥哥到底哪里对不起她钟灵音了?这次的事,她小师妹逃婚在前,他们师姐妹掳人逃走在后,于情于理,我们来要个说法总不过分。她……她凭什么连命都不要也非要栽赃陷害啊。”
  南宫星叹了口气,道:“我没猜错的话,她也是情非得已。”
  白若兰一怔,跟着道:“她有什么情非得已的,明明人都被救出来了,孩子也平安无事,周围都是正道英雄,还有谁会害她不成?”
  南宫星沉默片刻,道:“孩子的确平安无事,但那真的是他们方家夫妇的孩子么?”
  白若兰又是一怔,唐昕一声惊叫,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白若云也倒抽一口凉气,喃喃道:“原来如此,他们……好毒的手段!”
  “你是说……方家的孩子,其实还在对头手里?”白若兰也醒觉过来,只是口气中还有一些不信。
  南宫星点了点头,道:“应该就是如此。孩子被那女人抱出来的时候,钟灵音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反倒是宋嫂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钟灵音之后跪地求情,一口一个我儿子,却连看也不看那个被匕首抵住的孩子一眼。关凛出手救人,孩子被挑飞到半空,方家夫妇没一个跟着动了视线,宋嫂却先承受不住,晕了过去。这些异常之处,只能说明一件事。”
  唐昕眉心紧锁,竟显得有些胆怯,缓缓道:“你是说,他们救下来的那个,是宋嫂三个孩子中的一个?”
  南宫星点了点头,道:“宋嫂还有两个孩子在他们手上,自然是对他们言听计从,方语舟夫妇苟活至今只是为了救下自己儿子性命,为此不惜当场自尽将咱们的罪名坐实。这一套布置虽然破绽不少,但作为临时应变的设计,已是大大足够。”
  “临时应变?”白若兰疑惑道,“难道一开始他们并不是这么打算的么?”
  南宫星沉声道:“这布置如此仓促,显然是有人带来了什么变化的情报,才让他们不得不做出应对。我先前还猜不出是什么人,到离开方家门前那时,倒是叫我知道了。”
  “是谁?”白若兰怒气冲冲问道,“到底是什么人,对我哥哥如此恨之入骨。我哥哥一共也没在江湖走动多久,怎么就得罪了这么一个对头?”
  南宫星道:“你们走远后,一个女人认出了你们兄妹两个,并出声提醒。不然他们问起我来历之类的事,我东拉西扯至少可以再拖一阵。那个女人知道咱们的底细,我匆匆看了一眼,她个子很矮,套了一件兜头披风,显然是不敢叫咱们看见她的脸。兰姑娘,你说,这会是谁?”
  白若兰双目先是一眯,跟着越睁越大,惊道:“难道……是、是春妮?不,是……思梅姐姐?可大伯不是说……杀了她么?”
  南宫星道:“不是她,还能是谁。”
  白若云缓缓道:“没想到大伯到了生死关头,还想要庇护她。那她将矛头调转向我和南宫兄两人,算是要为大伯报仇么?”
  南宫星略一思忖,道:“白天英下手杀了她的父亲和叔叔,她应该不会还有为他报仇的心思。嫁祸给你,只怕一来是他们仍有图谋暮剑阁的打算,你这位继承人当然是最大的绊脚石。二来,给如意楼添了一条罪名,一石二鸟。最后,还顺便给我栽赃陷害了一把,连我这烦人碍事的不速之客,也跟着一并铲除。”
  白若兰抿了抿嘴,小巧的鼻翼抽动了两下,道:“小星,唐姐姐,真对不住,这本来是我们白家的家事,你们不需要牵扯进来的。”
  白若云咬牙道:“南宫兄,我妹妹说的有理。这事跟你们二位并无太大干系,你们从此不再插手,相信他们也不会对你们两个穷追不舍。尤其是唐姑娘,你是唐门中人,唐行简刚才就在那群人中,你还继续跟着我们,当真是有弊无利。不如……”
  南宫星立刻打断道:“白兄,现在可不是说这话的时候。我在暮剑阁弄乱了他们的安排,以天道的行事风格,至少这一支为了暮剑阁而来的人马不可能轻易放过我。我现在帮你们兄妹,也就是帮我自己。至于唐姑娘,就要看她个人的意思了。”
  唐昕从方才就一直有些神不守舍,此刻定了定神,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道:“我也不能走。我之后还有事要指望小星帮忙,跟着他出点力,也算卖他个人情。”
  南宫星苦笑道:“你到和那阴绝逸一样,目的露的正大光明,一点也不遮掩。”
  “阴绝逸?”唐昕略感疑惑,开口问道。
  “他听那些人说我是如意楼的,便硬卖了我个人情,帮我拦下了追击的柳悲歌。不过也亏了他横插这一杠子,不然我真没那么容易脱身。”南宫星口气平淡,心中其实犹有余悸,当时若没有阴绝逸,他全力出手即便能保得自己平安,多半也不会再有余力照顾另外三人。
  后果险些不堪设想,南宫星当然不敢再有半点托大,也正是因此,他才带着三人转往东行,将原本安排在事件解决后的行程提前。
  他已意识到,此事已不是光靠他单枪匹马就能顺利解决的了。
  “阴绝逸冒这么大风险出手救人,看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托给如意楼帮忙呢……”白若兰似乎是想起了如意楼的种种传说,一时竟显得有些出神。
  白若云看前方出现岔道,皱了皱眉,问道:“南宫兄,咱们接下来是要去哪儿?”
  南宫星向着偏南那条大道一指,道:“去翼州。我本想等孙秀怡的事情告一段落,再带你们兄妹过来,现在事出紧急,只好先往这边跑上一趟了。”
  白若云沉吟道:“南宫兄是在那边有帮手么?”
  南宫星苦笑道:“我是没想到这次去蜀州看望兰姑娘会遇上这么大的事,要是早做安排,蜀州境内我也能找到不少帮手。现在事出紧急,翼州算是我的地头,总比这边安全的多。而且我先前约了人在那儿等我通知下一处落脚的地方,咱们过去直接和她汇合,多她那一把刀,咱们可就多了个护身符。”
  白若兰好奇道:“你说的是谁啊?这次追杀过来可都是些一流高手,他的武功又那么好么?”
  南宫星只是道:“我也不知道她如今进境如何。不过就算她这两年毫无进步,方才方家门前那群人中,需要她出第二刀的,绝不超过十个。”
  白若云和唐昕都是半信半疑的看了他一眼,白若兰更是直接道:“这么厉害的人,一定很有名吧?你说说看,我兴许不知道,唐姐姐想必一定听过。”
  南宫星微微一笑,道:“她叫薛怜,今年年初才开始在江湖走动。应该还没多少人知道她的名字。但名气并不代表一切,这次见面之前,你们必定也没听过我的名字。”他略略一顿,苦笑道,“不过天道把李郡尉家里一十九口的惨案栽给了我,在六扇门里,我恐怕很快就要小有名气了。”
  他们三个当时已经走得略远,并没听到详情,听南宫星简单讲了一下之后,白若兰略感伤心,黯然道:“宋嫂他们……竟然也……毕竟事关两个孩子的性命,唉……”
  南宫星叹道:“终归是情有可原。我只盼咱们逃出来后,鬼面人那一伙莫要担心留下人证,将他们一家杀人灭口才好。”
  白若兰愤愤道:“亏他们自称天道,如此草菅人命,究竟哪里沾的上替天行道?为这种势力效命,一个个都是不辨是非的混帐!”
  南宫星道:“其实现在也没有证据能确凿无疑的认定这一切就是天道所为,替天行道的印记和如意楼的银芙蓉一样,仿制虽难,却也不是绝无可能。不过就算真的是天道死灰复燃,这名号早在与狼魂厮杀的年代就已走火入魔,替天行道之时,人不过是蝼蚁而已,蝼蚁之命,何足道哉。”
  他笑了一笑,接着淡淡道:“其实何止是替天行道的天道,行侠仗义的名头之下,人命莫非就少了么?武林争斗,本就是一群刽子手的游戏罢了。”
  白若云侧目望他一眼,道:“南宫兄似乎对武林颇有成见。如此想法的江湖人,着实并不太多呐。”
  南宫星笑道:“我人就在其中,还谈什么成见。只是说说罢了。”
  唐昕方才就一直在苦苦思索着什么,此刻见他们言谈暂止,便道:“小星,我有些想不通。按时间推算,鬼面人这边应该是一早就准备下手才对,钟灵音有儿子在家,无论如何要紧的事,都很可能会回家看上一眼。那岂不是说,不管白家的事如何发展,帮师妹逃婚的钟灵音都要有此一难?”
  南宫星点了点头,道:“没错,看起来即使暮剑阁里白思梅得手,这边鬼面人应该也不会放过钟灵音。他们好像原本就不是一路。”
  唐昕慎重道:“所以我在想,会不会咱们面对的,其实是天道里的两支人马,一支由白思梅谋划,抢占暮剑阁的基业,另一支……要对付的则是峨嵋派。”
  南宫星皱眉道:“只是一个钟灵音……你是有什么依据么?”
  唐昕摇了摇头,道:“没有,就想我在唐门中的时候一样,只是有种感觉。兴许……是我多虑了吧。”
  南宫星思忖片刻,苦笑道:“清心道长回了峨嵋山,峨嵋派的事,还是让他操心吧。咱们自顾不暇,管不了那么多了。”
  唐昕瞥他一眼,意有所指道:“你顾不了,难道也不能通知一下别人么?”
  南宫星在马臀上抽了一鞭,淡淡道:“我要是有别人可以支使,还会沦落到带着你们三个落荒而逃么。”
  这的确是落荒而逃,南宫星虽然指明了去处,但未经谋划行程,又有追兵在后,路上遇到驿站,他们也只敢匆匆喝了口水,花银子换了马匹继续赶路。
  日落西山之际,离下一个城镇仍有将近一个时辰的路程,荒郊野岭的山道两旁,连能借宿的村子也找不到一个。
  赶路到下一个镇子虽说不难,但一想到追兵也必定会想到他们可能在那里落脚,就只得放弃了这个念头。
  让三人停在一处较为隐秘所在,南宫星施展轻功上到高出,趁着夕阳暮光未尽,匆匆找了一处较为安全的山坳,指示着三人绕了过去。
  坐骑毕竟不是家中驯养的熟马,不能放去吃草,只能寻了出不太显眼的地方绕树拴住,随便割了些野草权作夜料。
  露宿的经验似乎只有南宫星有过,就连唐昕也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费了一番功夫,他们总算是在交错丛生的野藤长草之中清理出了一块地方,备好了木柴生起了火。
  险些用毒镖去打鸟的唐昕,添柴差点添进去褡裢的白若兰,对着开了膛的兔子喷出的屎尿呆若木鸡的白若云,要不是在这非常时期,非要让南宫星笑得满地打滚不可。
  不过即使南宫星并未笑出声来,将手里的兔子烤成一块大炭之后,白若云白净的面皮还是禁不住有些发红。
  这地方虽说比较偏僻,但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们找到这儿的可能性并不算小。
  唐昕提议轮流值守,一人一个多时辰,一夜很快就能过去。天色将明之时,差不多可以继续赶路。
  南宫星却道:“不必了,我练的内功和寻常的不太一样,只是闭目养神一样能恢复精力。不如你们都好好休息,我来照看。我在山林里的经验也比你们丰富的多,有什么风吹草动,大概能分辨出是什么情形,不至于虚惊一场。”
  白若兰将信将疑的说道:“你也就和我哥哥差不多年纪,哪里来的这种经验啊?”
  南宫星面上泛起一丝苦笑,将一根枯枝撅成两段投进火中,道:“倒不是我想。那一年我功夫才略有小成,就被师父丢进比这里大的多的山中,和几匹狼一起过了半年。”
  看白若兰和唐昕都是一副好奇心起的模样,南宫星忙道:“以后有时间,我慢慢说给你们听就是。都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看妹妹将草叶铺好侧身躺下,白若云缓缓舒了口气,低声道:“南宫兄,今后……少不得也要多仰仗你了。”
  南宫星一怔,按他所知,白若云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他略一思忖,应道:“这话就见外了不是。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白兄不必总是放在心上。”
  白若云扭过头来,静静的看了他片刻,道:“不论你为了什么,总之多谢了。”
  天地万物皆由阴阳而生,南宫星置身于这种地方,阴阳隔心诀更易进入周天往复的冥思之境,熄了火堆坐上枝头不过顷刻,他周身的感知便已融入到如水清凉的夜风之中,流淌在方圆百丈之内。
  这范围之中,不论怎样的异动也不会逃过他的警戒。
  即使是连觅食林鸮都能毫不惊动的轻功高手也不例外。
  他睁开双眼,看了看树下空地边上那三人都还好梦正酣,脸上神情一凛,在枝头上提气一跃,已钻入到密密交错的枝叶之中。
  很快,他就看到了来人。
  山林中的月光并不算太亮,几丈的距离,已经几乎分辨不出五官的轮廓。
  但他还是轻易地认出了那个女人的身份。
  因为她,实在是有一双好认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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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7-23 21:48 #33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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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烟花湖畔正梳妆

  过渡章节,此后正式进入第三阶段。
  近几章准备给南宫吃糖,毕竟下一场OX戏是白若云同学主役……提前透一下免得有人等不及怒催。
  最近烦心事很多,已经快到了循环发卡的求佛也无法治愈的程度了。
  所以万一某周周日零点十分仍然没刷出新章节的话,说明这货已经到极限了。敬请休息期待次周吧。
  另外最近在贴吧乱逛的时候看到了奇怪的言论,在这里特别讲一下,我在网上发的全部H文,都没有拿到过一分钱报酬。这几百万字犯禁的东西,加起来也没有我在某手机网上一篇三千字的小玩意带来的收益大。
  我写,只是因为我高兴。所以我不管怎么写,也必然是因为我高兴。
  当然还有些感动也是动力之一,比如上次有读者很积极问了链接去帮我偶像投票,我立刻觉得我还在写实在是太好了。为了这样的一些人,做些妥协和改变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
  嗯……似乎一到心烦的时候我就会变得有些罗嗦……
  大家还是看正文吧。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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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宫星本以为还能再接近些才被发觉,不想他才将对面身影的轮廓锁进眼中,那双赤足便脚尖一扭,将正面朝向了他这边。
  跟着,两人都止住了一切动作,恍如融入在周遭景色之中,连气息声都隐没不见。
  默不作声的情境下,先忍不住开口的那个通常是女人。
  即便是这种武林高手对峙的情形,一样也不例外。
  “唐门的人应该没这么大的本事,是姓南宫的那个小哥么?”雍素锦略一侧步,先将脊背贴在了一棵二人环抱的粗大树干上,才扬声笑道,“我不过先去顺手宰了那个王主簿,就差点没追上你们,就这还活活跑死了我一匹马,你们逃命的功夫可真不错呢。”
  南宫星仍然屏息不动,只是仗着自己夜能视物远远盯着雍素锦的周身上下。
  “我知道你就在那边,别想装神弄鬼玩什么花样。”雍素锦精擅刺杀,少不得也练出了一双夜眼,不过看她视线左扫右转,便知道她只是虚张声势,并未发现南宫星的确切所在。
  又沉默了一阵后,雍素锦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她抬起手掌,轻轻捏住了头上的发簪,道:“我先把话说开,我可不是来杀人的。你不必这样防贼一样防着我。”
  南宫星微微皱眉,看见雍素锦抬起的是左手,这才注意到她的右臂竟去了半截衣袖,裹了一段厚厚的绷带,上面渗着一片暗红,显然受伤不轻。
  看样子继续制造紧绷的气氛也逼不出什么东西,而对方的神情已经显得有些恼怒,南宫星终于开口,沉声道:“你不是来杀人的,为何先把你杀人的家伙捏在了手里?”
  雍素锦俏脸一扭,登时顺着话音锁住了他的方位,但她确实没有猱身而上就此出手,只是将扶在鬓边的手指垂落回去,靠着树干道:“因为我不想被杀。这江湖上每天都有成千上百的冤死鬼,与这样一群蠢货在黄泉路上作伴,可不是什么开心的事。”
  “不想杀人,却特地跑来找我们几个,难不成你是要请客吃饭么?”南宫星讥诮道,“我们费了这么大功夫藏起来,你可别说你吃饱了饭没事干瞎转悠不小心恰巧溜达到了这边。”
  雍素锦扑哧笑了一声,颇为自得的说道:“换成旁人找你们兴许要费不少力气,我找你们,也就是用上吃饭转悠的本事而已。”
  南宫星心中一动,道:“你姓的这个雍,莫非是昔年六扇门雍老爷子的那个雍?”
  雍素锦难得一见的正色道:“北魏南雍,千里追踪,别的事上我兴许辱没了先人,这家传的本事,我可是下过苦功的。”
  “难怪这还没到后半夜,你就已经摸了过来。”南宫星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并不是他行迹掩藏的不佳,而是偏巧遇上了祖传的追踪高手,看她也没带旁人,光她一个,还挂着彩,完全应付得来,“既然不是杀人,那还有什么事,能劳动你雍姑娘大驾?”
  雍素锦轻笑道:“瞧你说的,好像我是牛头马面一样,整天就奔着拘魂锁命么。我前后左右思量了好一阵,总觉得今后多半要和你站在一条船上才行,要连你的人都找不到,那还谈什么其他的。”
  “你这找人的法子,可不像是打算站在我们船上的样子。这是我耳聪目明早早发现了你,要是我也好梦正酣,保不准就被你偷偷摘了脑袋。”南宫星淡淡道,“陆阳城里闹得这么大,你想必也已经知道了,你先前要找的姓白的人,我身边就有两个。可惜你要找他们,还得先过了我这关。”
  雍素锦似乎是伤口有些不适,抬手动了动胳膊,口中道:“你也说了是先前。江湖的事瞬息万变,我如今不需要杀姓白的了。”她的语调转轻,一字字说得很慢,但任谁都听得出来,她后面所说的话,渗着一股浓烈到几乎透出血腥味的杀气,“托我办这件事的把我摆了一道,要不是我心里觉得不妙早早抽身,今天可就要交代在方家。哼哼,敢把我雍素锦当傻子耍的,我保证不会让他死的太快。”
  南宫星揉了揉眉心,心中飞快的算计着种种可能,道:“你要是能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咱们不是没可能合作一把。我猜,咱们要对付的说不定是同一拨人。”
  雍素锦似乎也有些疲倦,她抱着双膝向下一坐,也不再看对面树上的南宫星,自顾自说了起来。
  她讲起事情来拉拉杂杂,东跑西拐,这里带一句那里扯一句,并不复杂的前情后果,愣是让她絮叨了将近两刻功夫,若不是一直留意着周遭,南宫星真要以为她是故意过来拖延时间给同伙制造机会。
  雍素锦在江湖上的名气亦正亦邪,一直都令许多人摸不到头脑,而她今夜这番话要是让那些人听到,只怕一个个都会当场傻掉。
  她杀青年侠少风流才俊,并不是因为有什么宿怨,杀绿林大盗采花淫贼,也不是因为行侠仗义,前者杀的少些,后者杀的多些,只不过是因为后面那群人,得罪她的更多而已。
  随心所欲,百无禁忌,她被惹到要杀人的时候,根本不去考虑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她只会想这个人好不好杀,该怎么杀。
  至于那人是普度众生的善人还是杀人如麻的魔头,她一概不管。
  只不过真正的老实人并不会得罪到她,因此她手上那些人命,终究还是登徒子更多。也正因如此,她才没被列为丧心病狂的女魔头,遭人追缉。
  以这样的行事方式行走江湖,怎会不遇到大大小小的麻烦。
  再加上,六扇门也不会因为她是雍家的后人便法外开恩。比起齐名的崔碧春,派出来缉拿她的只怕还要多上一倍。
  而去年年中,她突然发现好几个让她一直深感烦恼的包袱,竟被人暗中解决的干干净净。几个平时都要绕着走的大郡,竟无声无息的撤了她的画像。
  之后她惹下的几拨仇怨,也都没费她半点力气,就消弭于无形,甚至没在江湖上传开。
  将近年底的时候,那个鬼面人终于出现在她眼前,意图以此作为延揽的筹码。
  她一向自由自在惯了,虽偶尔也会与人合作,但都是干净利落的买卖,各取所需绝不拖泥带水,再说她的直觉一贯敏锐,对鬼面人背后那个神神秘秘不肯透漏半点口风的组织隐隐感到恐惧,结果便一口回绝。
  没想到那之后,她又被强卖了几次人情。她忍耐不住,只好主动要求帮他们做些什么权作交换。
  她最大的本事,当然就是杀人。
  下暗刀子她兴许比不过七星门里那七个专业好手,但有雍家家传的寻踪功夫在身,追杀这种事,放眼武林也不会有人比她强出太多。
  当时她察觉到鬼面人背后的组织并不简单,便试探着又额外提了一个要求,让他们帮忙找出崔碧春的下落,由头只说是不愿与人齐名并称,打算决斗一场正式分个高下。
  崔碧春在江湖上一向行踪隐秘,杀遍东南三州也只不过让六扇门的好手围堵住一次,如今离了那块地方,天下之大,就算有宝剑和行头当作特征,也与大海捞针无异。
  在已经欠下无数人情的情形下,还提了这样一个要求,任谁来看,也是有些过分。
  可那鬼面人却一口答应下来,并称崔碧春因为一些要事赶往西域,真找起来并不太难。
  所以才有了她这次的陆阳之行。
  张蓉的姐姐与她还算是旧相识,她赶来助阵,于情于理都无可挑剔,方语舟夫妇这一跟头栽的再狠,也沾不到鬼面人身后那组织的一星半点。
  开始她并没觉得哪里不对,甚至还装成了方语舟的小妾在方家住了两天。
  但后来,那鬼面人不知道见了什么人,她周围的情况,骤然有了一些让她不得不在意的变化。
  宋嫂一家被绑走,一个宋嫂的孩子被送来替换了方汝望,明里说的由头,是既不想让方家夫妇看到孩子近在眼前仍存有抵抗之心,也不想让邻里看出破绽。
  而郡尉李卓匆匆将一个偏宠小妾移居军营,自己也不再在家中过夜。
  城中所有可能走漏消息的渠道本已被鬼面人亲手封死,可仍有流言飞快的传了出去。
  城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方群黎,跟着,又出现了一个柳悲歌。
  方群黎她不曾听说,柳悲歌的离别刀,她却还是知道的。
  但答应了的事,总不能一口吃回肚里。
  于是,就有了她右臂上深可见骨的一道伤疤,和鬼门关前转悠的那一遭。
  其实以她的轻功和当时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形,她判断出难以取胜的那一刻完全可以全身而退。
  可出手的还有一个被她低估了的方群黎。
  要不是擅长追踪的人通常也擅长隐藏行迹,那一晚她还真是凶多吉少。
  当夜处理伤口的时候,她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但强行静下心来之后,她却又被突然发现的事实惊得不寒而栗。
  她立刻意识到,继续待在方家等着有人自投罗网,其实是在自寻死路。
  张蓉的死活她并没放在心上,而且她也觉得,一旦让其他人知道,那就连她也一样走不脱。
  次日一早,她就乔装打扮悄悄离开了方家。
  她平素里刻意塑造的形象这时通常能派上用场,只不过是换了一身衣裙穿了一双绣鞋,将头发编成辫子戴上一顶斗笠,这陆阳城里就没几人再认得出她。
  这总算是叫她好整以暇的躲在暗处看完了方家的一场好戏。
  “我可不是能被当成棋子丢来丢去的人,这个坑给我挖的这么大,我不把挖坑的丢进去埋了,以后也不必再在江湖上混了。”雍素锦抬了抬眼,道,“怎么样,南宫小哥,肯和我合作一手么?”
  南宫星淡淡道:“这些都不过是你一面之词,我不能尽信。对看不透的人,我通常都会小心些。”
  雍素锦啧了一声,笑道:“瞧你说的,我又不是来嫁给你做老婆,给你说了这么多,不过是为了表示一下交易的诚意。合作是各取所需,难道还非要我把老底都兜给你么?”
  “各取所需?你打算要什么?”南宫星饶有兴致的问道。
  “那还用说,我要方群黎的命。其他的我都可以让给你们去杀,这人,你得交给我。”雍素锦咬牙切齿道,“我就算手生了,也绝不会让他死不够三天。”
  南宫星沉默片刻,叹道:“那鬼面人,果然就是方群黎么?”
  雍素锦冷哼一声,道:“他戴上那鬼面具的时候,鞋里、肩膀上、胸口和肚子都垫了东西,用来糊弄蠢货到是绰绰有余。我在太阳下头仔细看了他一会儿,总算是认得清清楚楚,他要不是鬼面人,我就把这对招子挖出来喂猪。”
  “你这要求倒是简单得很,当真合力制住了他,他怎么死,我本也不太关心。这种连自己堂弟夫妻都不放过的人,你能让他死够一个月,我只会在旁拍手称快。”南宫星道,“那你能给我们什么?”
  雍素锦扶着树干站起身来,弯腰拍了拍土,道:“我这人能拿来作价的就两样,一样是杀人的本事,一样是我自己这个人。你选前一样,没说的,咱们这就成交。”
  南宫星略一沉吟,道:“我要是色胆包天偏想选第二样呢?”
  雍素锦咯咯笑道:“我可贵的很。想把我整个换去,起码也得拿出风绝尘、谢烟雨、黄凤引、池寄瑶这种才貌双全的绝顶人物吧。方群黎这种货色,至多也就能换你摸摸我的脚。”
  她口中这四个名字,论武大都几无败绩,论势至少也是一方当主,论相貌,一半昔年曾位列江湖四绝色之中,另两位也绝对称得起美人一词,她这索价,已不能算贵,而是荒谬。
  不管谁拿住这四人中的任何一个,也不可能舍得来换她这么个江湖小辈。
  听出她是在信口调侃,并无几分当真,南宫星也笑道:“可我对杀人真没多大兴趣,与其让你帮我杀人,还不如让我摸摸你的脚。起码你的脚,可比那些死人好看多了。”
  雍素锦皱了皱眉,道:“我都分不出你到底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不知天高地厚了,你知不知道光是陆阳城里追过来的就有多少好手?你想没想过唐行简和柳悲歌只要递个信出去,又会有多少人从各方追来。我帮你杀掉一些,你不也轻松的多么?”
  南宫星淡淡道:“他们大都是被人骗了,糊涂蛋虽然可恨,但总罪不至死。真把他们大杀一通,我们几个可就真洗不清了。”
  雍素锦抿了抿嘴,似乎有些失望,道:“看这样子,你是不打算同意咯?”
  南宫星笑道:“我不是说比起杀人,我更想摸摸你的脚么。”
  雍素锦双目微眯,浅笑道:“只是这样,你就肯把方群黎交给我处置?你身边那两个都生得挺美,你还嫌不够?”
  南宫星道:“对美人,男人通常是不会嫌多的。”
  雍素锦颇为戒备的盯着他的方向,往身后的大树侧面挪了两步,道:“你当真不用我帮你出手?”
  “不必。”南宫星仍是笑道,“如非必要,我不想杀人。即便我想,我也不缺帮手。”
  雍素锦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足,沉默片刻,突然抬头娇媚一笑,道:“你果然来头不小呢。好,你能拿住方群黎,我就来专程给你摸上一天。不过,只有脚哦。”
  “果然来头不小?”南宫星微微皱眉,问道,“你听谁说过我的事?”
  但雍素锦只是留下一串轻笑,返身一扭,便已隐入到林间暗影之中,大抵是为了表明诚意,她不知何时又将带铃珠串挂上了足踝,悦耳的轻响,转眼便远远离去。
  南宫星细细咀嚼了一下方才雍素锦所说的话,略一推断,她最有可能得到这信息的渠道只有鬼面人方群黎一个,那方群黎又是从何而知?
  南宫家早已覆灭多年,世家子弟尽皆流落江湖各处,怎么算,也称不上来头不小。
  这话中所指的含义,十有八九是在说如意楼。
  可他身为如意楼中人这件事,就连唐昕也不过至多有八成把握,仍在旁敲侧击不敢断定。春妮唐行简这些先前就与他碰过面的,了解的事情比唐昕更少,绝对不可能推出更多。
  联系到这次对方专门针对他的栽赃嫁祸,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问题应该与那朵银芙蓉事出同源。
  蜀州在如意楼内归西三堂负责,总管岳玲和旗下三名堂主与南宫星关系都还不错,不然这次寻找崔冰下落的事也不会如此顺利,依此时的情形,他只能冒着打草惊蛇的风险通知岳总管,自上而下排查内贼。
  如意楼作为一支小心隐藏着的势力,结构并不算紧密,南宫星虽说与楼主风绝尘关系亲密,名义上更是内三堂总管骆严的亲传弟子,可并未担任什么实职,出江湖的时间比他师兄叶飘零还要晚了半年,底层寻常弟子,不会有多少人知道他。
  若方群黎的确是天道中人,又轻而易举的知道了他的身份,那天道这条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少说也已恢复了六七成元气,起码已有了当年揪出狼魂中人的本事。
  这么看,向东过来尽早进入翼州,当真是最佳选择。若是仍强行追寻灵秀五娥余下几人的行踪,只怕真要连着身边这几条性命,一起葬送在蜀州境内。
  南宫星心有余悸的回到原处,一边思考应该如何向楼主和岳总管分别报告,一边重新警戒着周遭环境。
  那三人睡的都还算踏实,只是一个个面色凝重,白若兰还呢喃了几句梦呓,都不像是做了什么好梦的样子,次日一早起来,反倒是南宫星气色最好。
  牵上马顺着山势走了一阵,找到一眼活泉,这种情形下,两位姑娘也都不得不抛开无谓矜持,四人一起蹲在泉边,灌满了皮袋,洗洗手脸。
  寻了一处背阴树丛,交替进去五谷轮回一番,总算是可以继续上路,下山时一匹马滑蹄扭伤了脚,唐昕只好和白若兰共乘。
  雍素锦的事南宫星在路上大略提了一提,唐昕果然如他所料支持与雍素锦合作,这种时候多个强援终归不是坏事,白若云并没表明态度,白若兰则是干脆利索的拒绝,说什么也不愿与那种杀人如麻的凶残之辈同流合污。
  “可按江湖传闻,雍素锦杀的大都不是什么好人,借她的手有何不可?武林中这些大侠哪一位杀的人少了?就说要追杀咱们的关凛,你看她下手那股狠劲,猜猜她杀过多少?”唐昕不知动了什么念头,仍在坚持,口气也强硬的有些奇怪。
  白若兰坐在唐昕身前,仍忍不住扭头瞪了她一眼,怒道:“那关凛要想帮我,我一样不答应!就算是……就算是恶人,也不能那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杀!抓进大牢的犯人,难道一个个可以全都砍头不成?”
  南宫星在旁听她们争执了一阵,心里早猜到了唐昕在等什么,看白若兰似乎动了真火,只好道:“你们不用吵了,咱们不必借她的手。唐姑娘,光一个薛师姐你还不放心的话,那里还有我其他的帮手。”
  唐昕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微笑道:“看来……翼州千真万确就是你的地头呢。”
  白若兰一怔,没想到唐昕脸上的固执一下子就烟消云散,还不知该说什么,唐昕就凑近她道:“兰妹妹说的有理,姐姐错了,那种草菅人命的杀手,咱们不必她帮忙。方才是姐姐着急了,跟你赔个不是。”
  唐昕这么明目张胆的一点点蹭向自己的目标,南宫星心知肚明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看着白若兰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苦笑着摇了摇头。
  骑行露宿了两日,总算叫他们遇上一支西行商队,南宫星加了银子,将三匹筋疲力尽的山地矮马换成了奔行更快的四匹高头大马,半日之后,总算是离开了陡峭山区,步入大道坦途之中。
  等到真正离开蜀州,骑过翼州界后,南宫星才算稍感安心,当晚头一次带着他们寄宿在了村庄农户。
  农户家的青菜白饭当然算不上什么美味,可对连着吃了数日毫无调料的生烤鸟兽的人来说,只是加了些盐就足以让他们大快朵颐。
  饭后烧了开水,借了农家洗衣服的大木盆,两个姑娘把自己关进房里,着实彻彻底底的洗了个澡。
  再上路时,南宫星向村里买了几身合体的粗布衣服给四人换上,又将白家兄妹的两把佩剑包进包袱中,粗略一望,四人都几乎看不出什么江湖味道。
  只不过他们的长相气质也不像是真正的农家子女,不过骗骗粗心大意的人而已。
  所幸一行四人之中,一半在江湖上毫无名气,另一半也只在蜀州略有薄名,进到翼州境内,就没那么容易被人认出。
  于是之后白昼骑行赶路,入夜就近投宿,不再如先前那般匆忙。
  向东过了两个镇子,一处市集,十余座村庄之后,四人沿着官道折向正北,到了此时,南宫星才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地——胧湖西南依山傍水的湖林郡。
  湖林虽不是翼州最大的郡,却毫无疑问是其中最有名的那个。
  那里既有月游烟波的妙景,也有香飘十里的珍馐,只是这些,已足以让往来过客流连忘返。
  更不要说,这里还有天下男人十有八九心向往之的地方——湖岸一行相思柳隔在当中,这边是一排莺歌燕舞的花舟,那边是一列亮灯如昼的小楼。
  这里有最好的歌姬舞娘,也有最懂得如何满足男人更进一步欲望的绝色名妓。
  天下风月,七分江南,江南烟花,七分湖林。
  正因为有这样的艳名在外,一听说要去那里,两个年轻姑娘的脸色不由得都显得有些奇怪,白若云却想起了在陆阳城里南宫星神情古怪的那句话,立刻便问道:“南宫兄,你上次特意跟我提起要请我喝花酒,莫非,说的就是湖林郡这边?”
  南宫星摸了摸下巴,道:“是这里没错,不过……咱们来的早了些,先请你也无妨,但真到了时候,还是得请你陪我去喝一杯。”
  白若兰立刻抢道:“你喜欢那种地方,你自己去就是了。不要祸害我哥哥。”她顿了一顿,忍不住又别别扭扭的说道,“其实你也该少去,花街柳巷,总不是什么好地方。”
  南宫星笑道:“只是去喝杯花酒,听听小曲儿,这里的歌姬不少都是皇亲国戚的府上贵宾,过其门而不入,今后可少不得后悔。”
  白若兰瞥了白若云一眼,嘟囔道:“随你们吧,反正男人都喜欢这一套。”
  唐昕在旁笑道:“既然他们只是去听听小曲儿,兰妹妹,咱们也跟着去不就是了,省得你担心哥哥被哪个狐狸精勾走了魂儿。”
  说罢,她笑吟吟的看向南宫星,想看他怎么回绝,哪知道南宫星微微一笑,道:“好啊,你们两个都去。不过那地方不太欢迎女宾,你们随便扮个男装,给龟公老鸨一个睁只眼闭只眼的借口就好。”
  白若兰仍是不太开心的样子,小声道:“你对这种地方倒是熟的很。”
  赶路这些天一直没遇上什么状况,雍素锦也没再露面,众人的心情总算是渐渐松弛了下来。
  进入翼州界后,地势渐渐趋于平缓,道旁景色也愈发怡人,路上所见的行人农夫、摊贩商贾,都透着一股悠然自得的神气,也不知是否水土滋润,就连水道中相貌平平的采莲少女,都从头到脚渗出一种微妙的生机,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去摸摸她们红彤彤的小脸,捏捏她们在水中不住撩动的小脚。
  不足千里之隔,就恍如置身于另一重天地。
  进到湖林境内,离湖林郡城还有一天路程时候,南宫星在落脚的小镇精挑细选了几身衣服,总算是让他们脱了农户行头,换回了寻常打扮。
  只不过因为出钱的说了算,两位姑娘衬底的亵裤都被换作了衬裙,布靴也都换成了精工绣鞋,外裳更是步子大些就要担心飞起裙摆。
  白若兰穿上之后手足无措,唐昕更是几乎连路都不会走了。
  无奈南宫星理由说得天花乱坠,又是这样打扮不显眼不易被人认出,又是这样假扮大家闺秀进城后可以名正言顺戴上帷帽更加安全,最后更是斩钉截铁表示这么穿才好看才像个姑娘连他看了都心动。
  唐昕和白若兰互望了一眼,勉强答应下来。
  有了衣物,自然还要相称的首饰,两位以江湖为志向的姑娘整日一个练剑一个练暗器,即便练暗器的手巧些,也一样不过是懂得挽发扎辫,梳头插簪而已,莫说是首饰戴的少,练暗器这个,甚至连耳洞也未曾穿开。
  在南宫星花言巧语诱哄之下,次日一早,两位姑娘就不情不愿的被带进了首饰、脂粉铺子。
  大半个时辰过后,铜镜里面,便出现了两张连自家主人也瞠目结舌不敢去认的面孔。
  这时再让她们两个不开口说话端端正正坐在那儿,一定会有人猜测这是哪家官爷的千金因故抛头露面。
  两人本就底子不错,又让铺子里的熟手婆子仔细拾掇一番,英气勃勃的白若兰便成了柔美娇嫩的小少女,原来就有股子媚气的唐昕更是变得艳色逼人,要是她在唐家也敢作此打扮,她那已经做了鬼的禽兽哥哥保不准当场就要豁出去霸王硬上弓。
  “这……这么一身东西,你叫我俩还怎么骑马啊?”唐昕起来踩着仿佛只裹了层布在脚上一样的轻薄小鞋走了两步,看着轻飘飘的裙摆为难道。
  南宫星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道:“马我已经卖了,若云兄受我之托,早早就去买马车,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巷口等着咱们了。”
  白若兰双目大睁,羞红着脸道:“连哥哥……也、也站你那边了么!”
  南宫星心满意足的上下打量了白若兰一番,看的她又羞又恼忍不住别开了脸,才悠然道:“这就是兰姑娘你不懂了,这世上做哥哥的,哪个会喜欢看见自己妹妹整日穿着扎口衬裤,蹬着厚底布靴,拿着兵器与人打打杀杀的?你要是打算一辈子这么打扮,若云兄必定会心花怒放连声赞同,说不定还会笑的像个傻子。”
  白若兰立刻啐了一口道:“去去去,我哥哥才不是这种呆头鹅。”嘴里这么说,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哥哥那副模样,扑哧笑了出来。
  毕竟还是担心有追兵赶到,南宫星另外雇了一个车夫驾车北行,四人全都坐进了车厢之中。
  虽然已经是镇上能买到的最大马车,四人坐进去仍显得有些拥挤,两个姑娘还都精心妆点了一番,弄得小小空间里芬芳四溢,南宫星当然是乐得一双眼睛看来看去,赏心悦目,白若云则略觉尴尬,索性闭上双眼静心练气。
  马车比起挥鞭狂奔自然是慢了不少,但本来的计算中就留下了富裕,等到驶进湖林郡城的南大门内,天色也不过将将擦黑而已。
  未进城门,就已能看到烟波浩渺的胧湖,其时天色不过微暗,湖中却已亮起了盏盏舟灯,往来花船之上,已能隐约听到婉转悦耳的悠扬歌声,配着丝竹琴乐,恍若人间仙境。
  入城之后放眼所及车水马龙,大道两旁宫灯高悬,商铺大都尚未歇业,不少货郎此时方才铺开摊子。
  白若兰挑开布帘痴痴望着,一时间都忘了自己和哥哥的凶险处境,只想着将来若有机会,定要在此长住一阵,好生游玩一番。
  马车一路驾到朗珲钱庄门前,南宫星让他们三人稍待片刻,只身下车进去,过了约莫两刻功夫,才折返回来,定下了落脚之处。
  按说逃亡之人,应该选个不那么显眼的地方入住,免得人来人往漏了风声。
  可南宫星却偏偏选了这里最大的鸿禧客栈。
  按说这里住得舒服吃的也好,就算贵些南宫星也已经抢着一口气付了半个月的押金,总归是件高兴的事。
  可白若兰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唐昕的神情,也显得有些难以捉摸。
  因为她们两个都看到了进门时南宫星回头望向对面的那几眼。
  鸿禧客栈的对面,是千金楼。
  艳绝天下,色满神州,分店开了不知多少的千金楼。
  当朝宠妃,曾是千金楼的舞娘魁首,无数富豪商贾,均以拥有一个在千金楼挂过花牌的爱妾为荣,就连武林中百年来每隔一段时日便由众人评出一榜的江湖四绝色之中,都有三人曾在千金楼做过挂牌卖艺的行当。
  武林中的天下第一楼自然是清风烟雨楼,而寻常人心中的天下第一楼,尤其是男人心中,则必然是千金楼。
  而对面这间更不是寻常的分店,正是千金楼中的第一家本铺。
  可谓是第一楼中的第一楼。
  这里不仅是能让你怀抱千金小姐一般的美人之处,也是一掷千金难买红颜一笑的奢靡所在。
  连白若云也忍不住望着对面门楼上高悬的两串大红宫灯,问道:“南宫兄,你要请我喝的花酒,难不成是在这里?”
  南宫星从掌柜手中接过属于他们的四把铜钥匙,扭头看了一眼神情各异的三人,笑道:“不错,既然要请若云兄喝花酒,当然要去最好的地方才行。”
  他张望了一眼千金楼门前的花榜,又道:“不过咱们来的太早,和我预计的相差太远,咱们起码还要再等上四天才行。”
  四天?白若云皱了皱眉,转身看向那张用百花缀边,写满了名字的巨大红榜。
  红榜上写着的一个个名字前,都挂着一个小小的花牌,名字后则写着初七、初九之类的日子。
  那些名字自下而上越来越大,而名字写的越靠上,日期便越是稀疏,最上的十来行,大都能间隔两日。
  这其中还混着一些写着几日后的名字,凡是这样的名字,前面的花牌都没有缀上鲜花,似乎是预留席位的样子。
  白若云仔细一个个看了下去,写着的日期上符合四天之后的,只有两个。
  一个在下方接近底部的位置,叫桂香。
  另一个则离前十行不过一步之遥,写着的名字,叫做凝珠。

  PS:四绝色这种刷脸榜,肯定会更迭的很快。
  一来男人喜新厌旧,二来美女在江湖上闯荡不几年通常就名花有主了,这事儿跟追偶像一样,谁乐意捧个别家定下了的啊。当然,关键还是要有新人接棒。
  既然是绯色武侠,总要有个设定让人看起来觉得这世界里不缺美女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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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7-23 21:58 #34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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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他乡遇故知

  到了湖林,即便是再怎么紧迫的旅人,也会忍不住停下脚步略略松弛片刻。
  更不要说已经完全陷入迷茫不知所措境地的白若兰。
  不过半天功夫,她和唐昕就先后适应了身上毫无半点江湖气的裙装,也忍下了头上叮当作响的簪钗耳环,罩着帷帽,被南宫星连哄带劝的领去游山玩水。
  打着隐藏身份的旗号,南宫星硬是给白若云也换了一身锦衣绣袍,佩剑留在客栈,四人一道出行,倒真像是家风开明的公子携家眷踏春赏景。
  只不过明眼人还是看的出,那两位女眷足下步履矫健,可绝不是大家闺秀弱柳扶风的样子。所幸风景醉人,倒不会有多少闲人盯着别家女眷看个不休。
  唐昕头一遭到这种如诗如画的山水之间游玩,不知不觉就将烦心事抛在脑后,白家兄妹也不过玩了一天,就都露出笑容,浑不似逃亡时那般紧张。
  绿草如毡,山似抹翠,缓坡上铺开一张白布,摆一篮什锦点心,望着远方湖面镜映苍穹,心中不论有怎样的淤塞,也会禁不住一点一点开阔起来。
  若不是每晚回到城中南宫星都要专程跑一趟朗珲钱庄不知在搞什么神神秘秘的应对,另外三人真要以为他一到了这美女如云的地界,就把陆阳城里扣在头上的大麻烦忘得干干净净。
  三人都旁敲侧击的想试探出南宫星到底做了什么打算,可不管怎么问,他也只是似笑非笑的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日子从来都像调皮的娃娃,越想让他慢些,他就越是快的令人害怕。
  周遭有名的景致游玩了七七八八,不知不觉,三天就已过去,而除了要在今晚陪南宫星去喝花酒这件事外,他们三人知道的,和来到这里的时候几乎一样。
  这天一早,南宫星就兴致勃勃的敲门叫醒了他们三个,天色不过蒙蒙亮,唐昕还以为他终于要有什么计划,匆匆忙忙头一个收拾妥当,连发钗都插歪了一支,就忙不迭拎着裙角扣上帷帽跑了下去。
  白若云早就在下面等着,白若兰虽然这两天手熟了不少,但等她妆扮完毕,也总要一两刻功夫。
  “小星,是不是终于有行动了?”毕竟已经游玩了三天,好似大鱼大肉,连着进嘴也多少有些烦腻,唐昕坐到桌边,将面前几样精致小菜随意点了几口,便道,“往东的岔路一共也没多少,他们要是分头追踪,保不准这两天就已经有人在城里了。”
  白若云也微笑道:“今日难得起的这么早,想必南宫兄一定是有话要说吧。只是不知是和追兵有关,还是和今晚那场花酒有关。”
  南宫星睁大眼睛看了他们一圈,颇有些尴尬的挠了挠面颊,笑道:“追过来的人都还不知道是谁,也不好早作安排。今晚的花酒,到时咱们一起去喝就是。余下一些杂事,我先前也说了,早已托人在办,很快就会有信儿。为这些小事,不值得起这么大早吧?”
  唐昕一愣,问道:“那……还有什么大事么?”
  南宫星点了点头,正色道:“周围的山、寺、竹林、园景咱们都逛了个遍,可这胧湖,咱们还只是在岸上看过。我昨天打听了一下,湖上的日出晨景极美,有瑞气东来之称。去的晚了,连船都租不到,我当然要早早叫你们起来才行。”
  白若兰紧赶慢赶的梳妆打扮,这会儿正好下到桌边,一听便道:“啊?要……要去划船?”
  南宫星颇为好奇的看着她道:“昨天我说去试试荡舟赏月,你就颇不乐意找个由头拉着咱们回来了,是怕水么?”
  白若兰脸色有些发白,坐到桌边道:“我不通水性啊,就自家山后那条破河,齐腰深的水,都险些淹死我一回,这湖里头……人叠人站上我三个,恐怕也露不出脑袋吧?”
  南宫星笑道:“咱们是坐船赏景,又不是去戏水游泳。而且有我在,莫说是这小小的胧湖,你就是掉进龙江激流,我也能把你捞回来。”
  唐昕在旁一托香腮,似笑非笑道:“小星,我也不通水性呢。白公子……只怕也不会水呀,真翻了船,兰姑娘自然是有人救的,我们两个,岂不是只能手拉手去见龙王?”
  南宫星仍是笑道:“这里的艄公一个个都是水里长大的,真落了水,起码救起若云兄不成问题。剩下你们两个,我一手一个保管能送到岸上。”
  旁人夸口,白若兰唐昕这样的性子都少不得讥刺两句吹牛,可南宫星夸口,她们两个都只能听着,听了,还不得不信上八成。
  再加上这几天游玩也确实一直没到湖上去过,若说心里全不痒痒,怕是连自己都不信。
  等到了湖边,见到南宫星准备租下的精美画舫,两个姑娘登时就把自己不通水性这种小事丢到了九霄云外,南宫星那边还正在掏银子,这边两个就已经喜滋滋的跳上了船,一摇三晃的互相搀扶着钻进了船舱之中,快活的笑声即刻银铃般传了出来。
  这时候的白若兰已经足够让白若云略觉吃惊,而此刻的唐昕若是叫唐门的人见到,只怕会当场吓得掉进水里去。
  短短的两三日,两个举手投足都与寻常少女大不一样的武林巾帼,便露出了这年纪该有的女儿家模样。
  看着从雕花窗内探出半个身子,挽起袖子撩动湖水的妹妹,白若云站在南宫星身后,缓缓道:“南宫兄,当年遇到你,也许是兰儿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南宫星并未回头,只是带着笑意道:“对我而言,也是一样。”
  胧湖的确值得所有人为它起个大早。
  薄雾如纱笼在湖面之上,轻风微浪让这层薄纱缓缓流淌,矗立岸边张目遥望,十余丈内烟波荡漾,再远些的地方,便只剩下一片空茫,雾气中透出星点灯光,不知是哪家的花船仍载着欢声笑语流连忘返。
  当船头破开水面,缓缓驶入这一片晨雾中后,船上的所有人便都仿佛置身迷境之中,周遭隐隐有歌声传来,但除了流淌的纱帐,什么也看不清楚,船行渐远,连歌声都渐渐止歇,晨星渐隐,东方渐亮,周遭的雾气也跟着变了色泽,将目力所及的世界做出了由暗及明的指引,光明的方向从未如此清晰,恍神之间,似真似幻,若醒若梦。
  暗色迅速的消退,东方的金光破云而出,一片氤氲之中,陡然杀进利剑千柄,短短片刻,便将方才的人间幻境切割的支离破碎,水波粼粼映出万点星芒,霎时就把薄纱之内照的清清亮亮。
  纱依然是纱,却从暗处的角落,到了朝阳的光下。
  远方的青山,就像少女起伏的胴体,从这层轻纱里朦朦胧胧的透了出来,风情万种。
  金乌拔地而起,晨雾渐渐散去,广阔的湖面一览无余,却并未令人有任何天地苍茫之感,反而犹如置身于情人的眼波之中,心醉神迷。
  怕是也只有这样温柔的让人心碎的湖水,才配的上湖边那一个个令人心碎的美人吧。
  “我在山上也经常看日出,”舱内静默良久,白若兰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缓缓道,“可没想到,同样是那么一个太阳,换个地方,竟有这么大的不同。”
  南宫星将备下的茶水点心拿了出来,笑道:“这世上的事物大多如此,比如同样的一个兰姑娘,来了这边,竟也有这么大的不同。”
  “你、你又来笑我。”白若兰脸上一红,忙将裙角正了一正,扭头又看向窗外去了。
  这一看,却发现了些许异样,她皱了皱眉,道:“小星,好像……有两条小船一直在跟着咱们。”
  以胧湖的广阔,离岸颇远之后,便不会有游船还乐意与生人相伴,更别说这湖上有不少小舟还是湖边青楼中的美人与豪客鱼水交欢之处,有些眼色的,都不会贸然跟在别家船后。
  唐昕撑着香腮点了点头,道:“他们跟了咱们有一阵子了。我起初还以为也是来赏景的,现在看来,多半是另有打算。”
  南宫星略一沉吟,扬声道:“船家,劳驾停上一会儿。让我们喝杯茶水。”
  头尾两个艄公应了声好,摘下斗笠坐到了船帮上。
  跟着的两条小船近了一些,之后兴许是发现了不对,其中一条跟着停了下来,另一条倒是依旧如故,越驶越近。
  南宫星凝神望了一阵,微微一笑,回身坐下,道:“不必担心。”
  唐昕当然不会被这么四个字打发,她看了看远处停下的那条船,问道:“那边那个连脸都没露,你就能认得出来?”
  那条船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子,扎了两条黑油油的大辫子,一身碎花衣裤,裤管颇短,露着一截白生生的纤秀小腿,一双赤脚伸在湖水里前摆后荡,像是个渔家闺女,只是扭着头不肯看向这边。
  南宫星笑道:“认得出。你只要想想,这江湖上还有那个女子伪装身份的时候会特地选这种打赤脚也不会惹人怀疑的行头,就知道是谁了。我都有些好奇,这人脚上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一用东西包上就浑身难受。”
  唐昕恍然大悟,道:“是雍素锦?她竟还真一路盯过来了……看样子她水性不错,你就不怕她过来找咱们麻烦么?”
  南宫星摇了摇头,笑道:“不怕,这不是还有另一条船么。”
  恰好那条小船已经靠了过来,相隔不到一丈,船上人又是站在船头,当真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个看上去和白若兰差不多年纪的少女,眉宇间甚至还有着一丝稚气。
  她容貌颇为秀丽,尤其那双眼生的极美,顾盼之际,宛如晨星闪动,任谁看到她,都会忍不住在这双黑眸上多望几眼。她穿着一身偏淡色的月白衫裙,纤细的腰肢束着一条浅黄系带,虽是年轻女子,她周身上下却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物,腰上没有坠饰香囊,乌发也只是绑成辫子盘起,站在船头,映衬着荡漾碧波,仿佛一抹将要融入水色之中的影子。
  如果第一眼一定会去看她的双目,那第二眼,就一定会看她的腰。
  并不是因为她的腰又细又挺,也不是因为她的腰带有多好看,而是因为那里挂着一把刀。
  一把弯弯的,月牙一样的刀。
  刀鞘很普通,没有什么多余的花纹,手握的地方已被磨得发亮,刀柄的缠布也已有些发黄。刀身比寻常的刀短了不少,比西域的弯刀却又略长一些,整把刀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弧度,即使没有手握在刀柄上,仍给人一种随时会脱鞘而出的错觉。
  这种刀并不常见,唐昕盯着看了片刻,唇角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道:“小星,这姑娘就是你说起的那位薛师姐么?看上去,可也就是兰妹妹那年纪啊……”
  南宫星微笑道:“我们小帮派的辈分派的乱,没那么多规矩。薛师姐不高兴别人喊她师妹,我们就喊他师姐咯。谁叫我们都打不过她。”
  白若兰瞠目结舌,奇道:“你们那帮人,可以这么乱七八糟的么?你们上一辈的没人管管?”
  南宫星苦笑道:“因为上一辈就是乱七八糟,比如我四师叔,喊谁都是弟弟妹妹。”
  白若兰突然想到不对,咦了一声,道:“骆严没听说和谁结义过啊……他也没有什么门派传承,你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同门出来?”
  唐昕双眼一亮,立刻赞许的看白若兰一眼,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南宫星摸了摸下巴,道:“我师父退隐江湖这么久了,怎么可能还是独来独往,早就有了一群志同道合的老兄弟。关系近了,以同门相待也很正常。”
  唐昕开口欲言,但侧目望见不远处那位薛师姐腰间的弯刀,略一犹豫,又闭上了嘴巴。
  白若兰对这答案似乎也并不满意,但她瞥了唐昕一眼,也没再追问,而是看着那条小船道:“我记得你说她叫薛怜……看着也颇有些楚楚可怜,你说她是比你还厉害的高手,我可真看不出来呢……”
  唐昕亲眼见过南宫星的厉害,当然也是将信将疑,眼珠一转,道:“要不……我出手试试她?”
  她这话刚刚说完,耳边就响起了一个清丽悦耳的声音,话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道:“这位姑娘,你打算怎么试试我?”
  这一句轻声细语听在唐昕耳中却不啻旱地惊雷,吓得她浑身一震,猫腰一窜躲到了南宫星身侧,这才敢回头看过去。
  那俏生生站在船舱外看着里面的,正是方才还在数丈外小船船头的薛怜。
  除了南宫星,就只有一直不曾挪开视线的白若云看到了薛怜足尖一点,凌波而来的瞬间。而白若兰只是分神听了唐昕一句,便也被吓了一跳。
  两条船上的艄公更是目瞪口呆,一个口中吃了一半的茶蛋掉在船底,另一个呆呆地握着手中的橹,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唐昕连忙道:“我……我说笑的。薛……”她本想叫声妹妹以表亲切,转念想到方才南宫星的言语,硬生生改口道,“薛姑娘千万莫要见怪。”
  薛怜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其余几人,向南宫星道:“小星,你说的那位姑娘是哪个?是这个鬼头鬼脑的,还是这个有点呆的?”
  南宫星一怔,忙递了个眼色过去,笑道:“都不是,那姑娘晚上才到。不过事情有变,先前的话不作数了。赵掌柜没跟你说么?”
  薛怜摇了摇头,道:“我也是大早才进城,恰好看见你出客栈,又有个人偷偷摸摸跟着你们,就没去那边,直接跟着来了。那条船上的女人麻烦么?用不用我帮你处理掉?”
  南宫星回头望了一眼仍在悠闲拍着水花的雍素锦,道:“不必。你先去赵掌柜那边走一趟就好。我差不多都交代给他了。”
  薛怜微微一笑,道:“好,等船靠了岸。这里景色当真不错,我头一次来,还想多看看。”她扫了舱内一圈,道,“不打扰了。”
  说罢,她侧身一纵,犹如一只浅蓝飞鹤,平平掠过水面,回到自己那条小船上,一手扶着刀鞘,一手抬起向着南宫星摇了一摇。
  她低声吩咐了几句,那艄公一脸敬畏的点了点头,将船头掉了个方向,渐渐荡远。
  白若云钻出船舱,目测了一下先前两船之间的距离,心中思量,若是自己拼尽全力施展轻功,纵身过去落在船上也并非难以做到。
  可若要想像薛怜那样贴着水面平平掠过,宛如踏波而行却又不是登萍渡水的身法,则就算是他二伯白天雄也绝做不到。
  她手中的弯刀配合这样的轻功,南宫星所说的不如,只怕还真的并非谦辞……
  和薛怜大大方方上船不同,雍素锦就只是远远跟在他们后面,他们船停,她就停,他们船走,她就走,到最后船上诸人索性不去理她,仍将心思放在美景如画的胧湖之上。
  如此游玩一圈,不觉就到了日上当空的时辰,快到岸边的时候,他们才发现雍素锦的小船不知何时没再跟着。不过除了唐昕,也没人再把她放在心上。
  午间用饭时,白若兰终究还是没忍住好奇,问道:“小星,你那位薛师姐,到底有多厉害啊?光是轻功那一下,我觉得你也差不多能办到吧。”
  唐昕也从旁道:“再怎么厉害,双拳难敌四手,柳悲歌关凛这两人联手就已十分要命,再加上四面八方赶来助拳的,和那个深不可测的方群黎,你可不能太自信了。”
  南宫星想了一想,道:“这世上有那么一种人,练刀一次,就抵得上旁人练百次千次,修炼一个时辰,就胜过旁人一天不止,这种人,我们常称之为天才。”
  白若兰满面敬意,赞叹道:“薛姑娘就是这样的天才么?”
  南宫星却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笑道:“以这种标准,我可以算是天才。”他顿了一顿,正色道,“而她,则是天才中的天才。”
  看剩下三人都露出不敢相信的震惊表情,他哈哈一笑,道:“有这么一个人帮我,你们是不是安心了不少?是的话,就快些吃饭吧。”
  南宫星这口气吹得实在太大,莫说唐昕不信,白若兰也毫无掩饰的露出质疑的神情,他也不以为意,只是抄了一筷子菜放在自己面前,笑道:“我知道你们不信,不打紧,来日方长。”
  晚上已有了安排,饭后众人也就没了多少时间可供支配,匆匆将诺大的郡城逛了一逛,买了些土产物件,尝了尝还未尝过的新奇糕点,便一道回了客栈。
  两位姑娘才尝试了几天寻常闺阁千金的打扮,就又要头一遭体验女扮男装的滋味,心里既有些忐忑,又有些新奇。
  幸好她们两人在蜀州女子中也算身材高挑,面相也不是极为阴柔,换换打扮,并不算太过容易识破。
  白若兰本就更具英气,束发佩冠之后,的确颇有几分俊美公子的神韵,只是耳垂不得不贴些东西。唐昕虽然眉眼娇媚,但胜在做戏的本事更强,加上本就未打耳洞,此前也不穿裙装,举手投足一旦注意起来,倒也像个错投了胎的风流男儿。
  其实这些倒也都不太要紧,不管哪家青楼的龟公,也断不了遇到有想见识见识妓户情形的好奇女子,只要她们肯换上男装不惹是生非,他们自然懒得去管。毕竟会有这好奇心的不少,而真有这行动力的,往往都是些江湖巾帼,一句话说不对,保不准还要伤及自身。
  提心吊胆的过了大门,白若兰反而颇有些失望的往后瞟了一眼,略带失望的说道:“他就没正眼打量咱们啊。”
  南宫星笑道:“一个站门迎客的,哪儿好上上下下盯着主顾打量。这不也好,咱们没费什么功夫就进来了。”
  虽然进过富贵楼,但一来那是白日没开张的时候,莺莺燕燕都还在倦鸟赖巢,二来,这两处的规模实在不可同日而语,富贵楼的确是间四方围起的小楼,而这千金楼,分明便是一座占地颇广的巨大庄院。
  他们四个来的算早,第一道门进去,里面却已经有不少男人排起了长龙,其中大半还带着随从,挑担提盒装了许多礼物。
  第二道门分了四岔,东头一个岔口排满了人,剩下三个却门可罗雀,只有迎宾的龟公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
  白若兰左右张望了一眼,小声问道:“咱们也去排上么?”
  南宫星摇了摇头,笑道:“那边不是你能去的地方,那里,也没人有兴趣听曲赏舞。咱们走这边。”
  他们跟着南宫星径直往西数第二个口走去,这时一顶小轿飞快的从他们身边走过,轿边跟着个一溜小跑的管家,一路到了西头第一个入口,那管家连汗也顾不上擦,匆匆忙忙递上一纸名帖和一个小巧精致的花牌,小声说了几句。
  那里的龟公随便扫了一眼,便懒洋洋道:“对不住,您晚了一步,她已经陪客游湖去了。”
  那管家啊哟一声,连忙走到轿边隔着帘子低声交谈了几句,跟着又走到龟公面前小声说了什么,跟着递了块银子过去。
  那龟公笑着点了点头,道:“这位在,您是里面请,还是容我叫她出来?”
  那管家又小声说了两句,龟公点头让开通路,小轿便一溜烟的钻进了院门,转眼消失在错落雅致的园林之中。
  白若兰好奇道:“那人怎么连轿子也不肯下?我看旁人的轿子都是停在外头的啊。”
  南宫星微微一笑,低声道:“虽说朝规并未明文禁止,但官员嫖宿总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好事,再说千金楼这里除了最东的院子,其余三处地方可不是光靠月例俸禄就能光顾的起的,自然只有藏头缩尾悄悄寻个风流快活。”
  白若兰恍然大悟,皱眉道:“原来是个大贪官!”
  南宫星却摇了摇头,笑道:“真是大贪官,哪还用亲自跑这一趟,一纸名帖直接递给鸨儿,便是这里的小轿抬着佳人送上府去咯。”
  说话间已到了入口前,那龟公抬眼看了一看,跟着皱了皱眉,似乎在辨认什么。
  南宫星上前两步,从怀中摸出一个花牌,递了过去,道:“真巧,上次在金姨房里倒茶的就是你吧?”
  那龟公长长哦了一声,喜笑颜开道:“果然是公子您啊,您换了这身华服,小的都不敢认了。您怎么从正门来了?给给给,您还递什么牌子啊,直接进去吧。”
  “我今日不是来谈事,纯为带几个朋友来玩玩。不必惊动金姨,我就是来花银子的。”
  那龟公看了一眼他背后三人,忙陪笑道:“瞧您说的,您这几位都是贵客,尽管享用就是,我去跟里头说一声,可不敢收您的银子。”
  “诶,”南宫星摸出一快碎银放进龟公手里,摇头道,“我说不必就是不必。你就当我想在朋友面前摆摆阔气,该怎么算就怎么算。我也不喜欢太张扬。对了,今日新来的姑娘,已经到了吧?”
  那龟公点了点头,道:“到了到了,早都梳妆好了,最近的新人可就今儿这两个,哎哟,那个桂香是在东边花月院里供人抢头红,您要是往这儿来可走错门了。啧啧,今晚想给她开苞的男人可真不少……”
  南宫星又摇了摇头,笑道:“我不是找她,我等另一个。”
  那龟公眨了眨眼,陪笑道:“松竹院的姑娘……可是不卖身的。您带朋友玩,总不能光听曲儿吧?要不您往旁边梅兰院?那儿的姑娘色艺双全,以公子这几位贵客的品貌,留宿想来也不是难事。”
  “我们就是来听听曲儿,看看舞,顺便品品这儿的眼波媚,上次金姨给我开了一坛,现在想起来,我肚里的酒虫都还要闹腾。”南宫星说罢,将花牌接了回来放进怀中,带着三人走了进去。
  绕过门内园景,立刻就有两个青衣丫鬟迎了上来,挑起花灯一左一右领在前面,她们俩年纪尚轻,走起路来却已经学会了如何扭动纤细的腰肢,娇怯怯的背影,竟已带上了几分勾人的味道,不过几年,多半就也要将红花悬在花月院中了。
  到岔路处,一个丫鬟款款回身,万福道:“公子,是往杨柳阁吟诗作对,还是去水云居观舞赏曲?”
  南宫星笑道:“吟诗作对我们都不会,往水云居吧。”
  “是。”那丫鬟娇滴滴应了一声,继续领路在前。
  几个转折后,到了一片相连楼阁之前,中央一间大屋灯火辉煌,里面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两个丫鬟将他们引进大门,齐声道:“请在堂内稍歇,奴婢告退。”
  门内有一片颇为宽敞的厅堂,红柱之间布置着桌椅,往里用矮栏隔出了一片舞池,几个乐师卖力演奏,池中七名少女正娉婷起舞,牵住了周遭桌上宾客的视线。
  两旁是几道走廊,想必是通往各处私密所在。
  南宫星他们来的早,厅里不过三两桌坐了人,他们随便寻了一处坐下,先看了起来。
  池中的舞姬姿色技巧都不算出挑,想来是不够格单开门户,只能在此结伴表演。不过虽说技巧生涩相貌也称不上绝色,但彼此间默契颇佳,装束也十分诱人,绝称得上赏心悦目。
  屁股还没坐热,已有一个小丫鬟捧着一本花册快步走上前来,脆生生的问道:“公子,您是头次来,还是已有心仪的花娘?”
  南宫星道:“这里我还是头次来。”
  那丫鬟又道:“今日定家宴邀人的多,公子是要奴婢给您举荐一位,还是从余下的花娘里自行挑选?”说着,她将花册封皮一掀,双手托到南宫星面前。
  南宫星翻了几页,七八人里倒有一大半用彩签遮了名字,他将花册一合,道:“今日新来的姑娘,是叫凝珠么?”
  那丫鬟点头道:“是,不过另有两桌也是在等她,公子您也要等么?”
  南宫星笑道:“等,我们本就是为她来的。”
  那丫鬟收起花册,万福道:“公子稍待,西南回廊会有人通传,奴婢告退。”
  她这厢退下,立刻又有几个丫鬟过来奉上了糕点茶水,既不问单,也不说价,想来是各桌一样的开销。
  静静的看了一支舞,七位少女万福谢场,踩着碎步退了下去,新换了五人出来,赤着玉足轻摇着薄纱罩裙翩翩接下场面。
  唐昕白若兰都是自幼习武,同为女子自然也对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美身形有多大兴致,只觉得举手投足绵软无力,看着挺美,就是好生无趣。
  这时外头又陆陆续续来了几桌客人,唐昕大概是长久任职养成的习惯,不管什么人进来,她都要不着痕迹的打量几眼。
  看了几拨,都是平平常常来这里寻欢作乐的客人,单奔着歌舞而来,神情也看着干净许多,可看着看着,唐昕突然倒抽了一口凉气,猛地转过身把脸端端正正的摆好,低低自语般说了句:“怎么这么巧……”
  南宫星立刻眯起双眼,回头看了过去。
  刚刚进门的,是位光彩照人的公子,一双祥福瑞天字印的靴子,一身情丝坊的蜀绣锦衣,一枚翠玉扳指,一顶束发紫金冠,不光从头到脚贵气逼人,样貌也是俊秀非凡,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只是微微一笑,便叫池中的两个舞姬跳漏了拍子,涨红着脸忙不迭补救。
  南宫星将头凑到唐昕旁边,低声道:“进来的那个你认识?”
  唐昕犹犹豫豫的侧头又瞥了一眼,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道:“那……也是我的堂哥。被唐门逐出之前,叫做唐行安,现下……早已改了名字。”
  南宫星双目一亮,道:“浮华公子唐炫?我之前光知道名号,还道是轻浮浪荡之辈,这么看,不是也挺稳重的么……”
  唐昕面带憾色,轻声道:“他本就是我们这一辈里最出类拔萃的那个,可……可他偏偏就不喜欢暗器和毒,不做主修都不成,就是一点也不学。后来又不知怎么得罪了家中的长老,被灰溜溜扫地出门。要不然……下一任门主的位子,十有八九是他的。”
  南宫星看她有些紧张,笑道:“你怕他认出你?”
  唐昕摇了摇头,道:“不怕,他和行简大哥一贯说不来,不会告我的密去。而且他也很疼妹妹们,我怕她做什么。只是……他要过来,我这女扮男装可就要穿帮了。”
  南宫星哦了一声,略显玩味的打量了一下她的紧张神情,似信非信的点了点头,不再作声。
  来客并不都是为了凝珠姑娘的初演,不多时,就有几桌客人被丫鬟带进了两侧回廊之中,去寻自己欣赏的歌姬舞娘,以渡曼妙之夜。
  等到这五名舞姬也快要舞罢的时候,西南回廊终于走出一位丫鬟,脆生生唤道:“想要欣赏凝珠姑娘歌艺的贵客,请随我来。”
  南宫星点了点头,四人一道起身,往那边走了过去。
  喜新厌旧果然是人之本性,堂内跟着站起的,竟足足有六七桌近二十人。
  过了七折八弯的回廊,众人被引到一座水榭,围栏之外引水成湖,占地颇为辽阔,远远能看到几处湖心亭,另一个方向还能看到红帐花船,似乎是几院共用。
  “此番是凝珠姑娘初演,按规矩会先唱一曲,诸位若是不合心,可回堂内再选心意的花娘。合心的,届时竞价抢花即可。诸位请入座。”
  看来这里就是供人竞价的地方,两边的矮桌配着坐垫排了长长两列。
  看诸人都已坐好,那丫鬟走到栏杆边上,将一根垂绳轻轻一拉,一声清脆的锣响远远传了出去。
  锣音落处,缓缓划来一叶扁舟,船舱无壁,只有围柱撑起四面垂纱,纱帐之内,一盏灯烛映照,隐隐可以看到一个盛装美人端坐其中,横琴身前,一个丫鬟立侍在后。
  琴声方起,船夫便停了竹篙,让船儿静静飘荡过来。悠扬婉转的歌声,便随着船头由远及近。
  歌技略显青涩,但歌喉的确是品质极佳,唱的是略带几分哀怨的《秋波媚·杨柳丝丝弄轻柔》,字字句句动情无比,划过心头,竟令人眼眶微感酸涩。
  曲至上阕终末,一个休字被她唱的百转千回柔肠欲断,也不知是否上感天听,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骤然起了一阵夜风,带出阵阵涟漪,贸贸然吹开了成帐轻纱。
  琴上十指犹顾不暇,歌者自然不会去在意这种小事。
  但目光一直随着船儿摇摆的诸位客人,却绝不肯放过这提前一睹真容的机会。
  再怎么为了听曲而来,若真是实在生的抱歉,只能隔纱赏艺,起码也要走上三成客人。
  幸好,船上那位凝珠姑娘不仅不丑,反而生的秀美端庄,一副闺秀气度,那精心描画仍不显俗陋的面容,甚至比她的歌声还要醉人。
  水榭中的诸人心底大都暗暗叫了声好,却有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直接惊慌失措的叫了出来,“怎、怎么是她?”
  南宫星看了一眼面色煞白的白若兰,跟着又把视线投在隔座的白若云身上。
  白若云的定力绝不算差,但此时,他的脸色也极为难看,握紧的双拳,甚至已在微微颤抖。
  他努力克制住喉头涌起的怒吼,缓缓转过头,瞪着南宫星,低声咬牙一字字道:“南宫兄,为何秀儿……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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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7-23 21:58 #35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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